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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死遁(小劇場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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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死遁(小劇場作話)

隆冬的涼風大作,卷著地上的飛塵亂舞,那刺骨的寒意直直吹進了人心底。

就像是在尚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心口就驀得被剜空了一大塊,冰冷得毫無溫度的狂風正往心口狂灌。

李婧冉看著無聲無息躺倒在地的芙蓉,只見方才還與她談話的人卻在這麽一眨眼間,變成了一具屍體。

她那柔美的臉龐上還帶著濃濃的不可置信,雙眸在冷風中睜著,就好似在一動不動地註視著他們。

這一幕讓李婧冉覺得手腳都冰涼,小腹依舊鈍鈍地痛,分明讓她疼得面色發白,可她卻已經完全感受不出生理上的病痛了。

李婧冉怔怔擡眸看向嚴庚書,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他一般。

這並非是李婧冉穿進來後第一次見到屍體,但這種感覺是如此不一樣。

她以前只覺這就像是個全息游戲,裏面的人都是一團捏造出來的亂碼。

有哪個游戲玩家在斬殺NPC時,會手下留情呢?

可如今,芙蓉在李婧冉心中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芙蓉是她來大晟時,為數不多結識的人,甚至李婧冉先前還和她協商著,達成了協議。

就算拋開私人感情不提,退一萬步說,就算李婧冉僅僅是把芙蓉當成一個NPC,她心中的恐懼卻並不會減少分毫。

不論真假,芙蓉的身份是嚴庚書的救命恩人。

而今,嚴庚書殺她時卻眼都不眨,沒有分毫的猶豫。

......僅僅是因為,芙蓉冒犯了她?

誠然,嚴庚書現在興許是喜歡阿冉的。

他在李婧冉面前流露出的柔情和縱容甚至短暫地麻痹了她的感官,竟讓她有那麽一瞬忘卻了嚴庚書骨子裏的嗜血與殘忍。

嚴庚書找了這位救命恩人如此之久,都能說殺就殺......那她呢?

寒意透過鞋襪,緩慢地攀上了她的脊椎,讓李婧冉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嚴庚書看著李婧冉蒼白的臉色,黑靴踏著薄雪向她走來。

他朝她伸出手,就在嚴庚書觸到李婧冉鬥笠的那一瞬,李婧冉卻下意識地退後半步,反應過激地避開了他的觸碰。

她顫著唇,為自己潛意識的反應找補:“我.......你讓我緩緩。”

嚴庚書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一片輕薄的白雪落在他的虎口,化成了水。

他如同被冰了一下似的,緩緩放下手,玄色衣袖垂落,掩著那沾染了無處條人命的手。

嚴庚書低聲喟嘆道:“是我沒考慮周全。阿冉如此心善,我應當先捂上阿冉的眼睛的。”

他並未同李婧冉解釋自己殺芙蓉其實是因為她可疑的背景。

嚴庚書在原地站了片刻,仿佛自虐般強迫自己清晰地看著眼前女子眼眸中的懼意。

這一次,他殺人情有可原。

可以前的那麽千千萬萬次呢?

嚴庚書問心有愧,他並不是為民除害的英雄,他殺人僅僅是為了往上爬,用一條又一條的人命當作自己的功勳,踩著這群失了生命的軀殼為踏腳石,一步步登上天庭。

他不敢保證自己手上沾的每一條人命都來源於罪大惡極之輩。

嚴庚書無從解釋,他就是這麽一個陰暗又殘酷的人。

“阿冉,”嚴庚書頓了許久,仍走上前來,強勢地把李婧冉擁入懷。

他的懷抱灼熱得讓李婧冉克制不住地掙紮,可她越掙紮,嚴庚書卻越抱越緊,緊得仿佛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嚴庚書吐息間氣息溫潮,低沈的嗓音貼著她的耳骨,一字一頓道:“本王不容許你怕我。”

“自明日起,你便是我的妻。”嚴庚書絲毫不為自己辯解,認下了李婧冉在心中對他的一切控訴和想象,只是對她說:“這便是真實的我。”

他是那麽強勢,強勢得逼她接受毫無偽裝的自己、如墨般幽黑的自己。

嚴庚書自是可以把李婧冉護得好好的,他貫來極擅蟄伏偽裝,如果嚴庚書願意,他甚至可以在李婧冉面前裝一輩子的斯文夫君。

裝成任何她喜歡的模樣。

他大可以在暗地裏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了芙蓉,並且與李婧冉說她走了。

可嚴庚書選擇的,恰恰是這最直觀、最有沖擊力、最殘忍的方式。

他當著她的面殺了芙蓉,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殘忍,甚至還在刻意引導她把自己想象得更骯臟。

嚴庚書很貪心,他想要讓李婧冉看到真正的他,不加修飾的他,原原本本的他。

並且去愛這個從陰曹地府帶著滿身血色,爬出來的他。

來他的地獄吧,他依舊可以在地獄裏為她辟出一片春暖花開的烏托邦。

美好得像個幻境。

可在這之前,他也要讓她看到地獄裏最真實也最血腥的模樣。

這些是嚴庚書在殺芙蓉前的所思所想。

但是她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她在他懷裏克制不住地顫抖,宛如欲謝的花兒,在風霜裏搖搖欲墜。

在看到李婧冉眼眸中恐懼的那一剎那,嚴庚書便知道,他後悔了。

他想,他這輩子可能都得栽在她手中了。

嚴庚書再次無聲地輕嘆,低低的呢喃像是一種低進塵埃的祈求,也似是最大的奢望。

“阿冉,別怕我。”

“求你。”

主帳內,銀絲炭無聲無息地燃著,上好的火炭熏得空氣裏暖意流轉。

李婧冉在炭盆旁坐了好半晌,細細抿了幾口熱茶,這才恍覺自己身上的體溫再次緩了過來。

與此同時,李婧冉也在重新盤算著自己的計劃。

她先前的兩個想法:一是通過芙蓉讓嚴庚書厭惡自己,以達到推遲大婚的結果,讓阿冉這個馬甲繼續茍延殘喘下去;二是與芙蓉協商,領下白月光的身份,一舉將嚴庚書對自己的好感值沖到100%。

可如今看來,這兩個方法都已經不可行了。

李婧冉如是想:嚴庚書心腸冷硬,更何況是這麽多年前的恩情了。

他把芙蓉當成白月光時都能說殺就殺,就算她如今認領這層白月光身份,對她的攻略進度也沒有太大的幫助。

而就在此刻,小黃再次冒出來提示道:「宿主,嚴庚書對你的好感值已經到90%了。」

李婧冉怔了下:「這麽突然?」

小黃再次查看了下數據,繼而又道:「數據會有些延遲,這好感值應該是他剛才抱你時增加的。」

李婧冉微蹙了下眉,並不太理解方才那一個擁抱為何會讓嚴庚書的好感值增加。

難不成是肢體接觸的原因?

李婧冉的心思被小黃看透,博覽“黃”書的小黃頓時恨鐵不成鋼地道:「不是啊宿主,你咋就缺了根筋呢?」

「能讓男人動心的,從來不是你怎麽做,而是他怎麽想。」

「譬如剛才,嚴庚書很明顯是在祈求你啊,求你不要害怕他。當他這麽放低心態求你時,位高權重的奸臣為你破例低頭,這個行為已經在潛意識裏告訴他的大腦:你很愛這個女人,你不能失去她。」

李婧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就是說,我得想辦法讓他求我?」

「是的沒錯!」小黃很欣慰地肯定她,「不僅要讓他求你,還要讓他哭著求你。」

「最好是讓嚴庚書主動跪在你的腳邊,想去親吻你的指尖卻又不敢。他只能被動地祈求你的垂憐,仰著臉闔眸,一滴淚順著他濕紅的眼尾滑進鬢角,喉結狠狠滾一下,啞聲道:“別嫌我臟。”」

李婧冉靜靜聽著,心中有一抹白光一閃而過,只留下了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讓他卑微求她。

支配他。

掌控他。

如果以這些為目標,她應當是有更好的方法來達成的......

李婧冉極輕地呼出一口氣,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一種捷徑,如今反而選擇了更為覆雜崎嶇的一條道路。

只是如今糾結這些也沒有意義,當務之急是怎麽解決眼下的困境。

帳內銀絲炭裏隱約可見跳躍的火星,灼熱又猩紅。

李婧冉細白的手指捏著衣袖,在火盆旁慢慢烤著手取暖,心中努力思索著。

她緩慢地開口:「你說,當你被一個人在乎時,你做什麽事最能觸發他的情緒呢?」

李婧冉的聲音很輕,輕地微不可聞,與其說是在問小黃,不如說是在捫心自問。

在這句話問出口的那一剎那,李婧冉心中驀得浮現起她跳湖時,嚴庚書那驚愕的神情。

世間最能挑起人們情緒的,無非就只有兩件事:生與死。

人們期待生命,因此會為新生兒的誕生慶賀,定下了滿月禮、生日等等獨屬於一個人的專屬節日。

人們恐懼死亡,因此會害怕生病,痛恨離別,以及一切代表著此生不覆相見的事情。

袖口處,裴寧辭遞給李婧冉的瓷瓶貼著她的裏衣,瓷瓶裏頭裝的是假死藥。

角落裏一只難得沒冬眠的小灰鼠縮頭縮腦地在地上滿地跑。

李婧冉靜悄悄地朝它靠近,趁它不備把小灰鼠扣下,從瓶子裏倒出一顆藥丸,往小灰鼠嘴裏一塞。

她一邊觀察著小灰鼠的反應,一邊念念有詞:“不好意思了,得拿你做個實驗。篤篤篤,功德+1功德+1。”

畢竟李婧冉對裴寧辭還是沒什麽信任的。

她總覺得裴寧辭十分古怪,甚至還主動幫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婧冉生怕裴寧辭是在用真毒藥誆她,因此才決定用送上門的小灰鼠做個實驗。

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她觀察了好半晌,而後見小灰鼠的兩只爪爪抱著藥丸啃得很香。

等它啃完後,李婧冉都沒看到小灰鼠有任何異常,起碼絲毫沒有中了毒的模樣。

她眨了下眼,和小灰鼠面面相覷。

小灰鼠似是不知道這個人類為何要用這種眼神看它,猶豫片刻後,悄悄伸出爪子,朝她一攤。

再來一顆。

李婧冉:......

就知道裴寧辭這人不靠譜!

她無奈地伸出手指撫了下小灰鼠,指尖觸到它時卻驀得楞住了。

小灰鼠看上去毫無異常,但是摸起來卻冰冰涼涼的。

李婧冉細細感受了下,隨後確定了:它沒有了心跳。

也就是說,這個假死藥並不會讓人失去神志,只是會掩去體溫和心跳,做出已經死亡的假象。

這是什麽高級的發明!也太完美了吧!

李婧冉到時候只要服下藥後雙眼一閉,就可以美滋滋當一具沒有心跳但有神志的屍體啦!

小灰鼠只見眼前這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人類忽然露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神情,被嚇得鼠軀一顫,悄咪咪再次溜走了。

哼,摳門的人類,不想給就不想給嘛,幹嘛擺出這副表情嚇它!

鼠鼠它呀,今天又被人類恐嚇了呢。

李婧冉看著小灰鼠溜走的背影,微挑了下眉,心想:她似乎知道對待嚴庚書的最好方法了。

晚膳時分,嚴庚書本想來主帳喊李婧冉,誰料剛撩開帳篷時,目光卻是一怔。

軍營地勢較偏,天色暗得早,如今外頭已經全然變成了濃稠的夜色。

清淒又幽冷。

主帳內卻儼然是另一副景象。

連串的燭光在本該肅穆的軍帳內投下溫暖的柔和光暈,暖黃的色澤染亮了帳篷裏的每一個角落,好似一顆顆閃爍的星星墜落到人間。

燭火的微光照在帳內懸掛的狼頭標本,竟在嗜血的強勢間平添了幾分家的溫馨。

原本放在正中央的沙堡被挪到了左側,那塊地方如今正置放著一張窄長的桌子,上頭還鋪著淺色的桌布。

清香的梅花被折下,插進簡約大氣的瓷瓶口,粗糙的碗碟放置兩側,稱不上精致,卻處處都落透著用心。

嚴庚書瞧著眼前的場景,頓了好半晌,目光才挪到面帶淺淺笑意坐在裏側的女子身上。

燭火照亮了她的臉龐,她就像是蚌殼裏蘊藏了許久的珍珠,透著瑩潤的光澤,溫柔得不可思議,甚至連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發光。

“阿冉......”嚴庚書嗓音有些幹澀地喚了聲,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覺心裏都化成了水。

李婧冉特地沐浴更了衣,換了身和他們初次在崖底相遇時相近的布衣,一頭青絲仍沾著濕意,並沒有任何釵環點綴。

宛若清水出芙蓉,精致的容貌分外溫婉,朱唇卻不點而紅,平添了幾分魅意。

砰、砰、砰。

是他的心跳聲。

她只這麽雙眸噙笑得靜靜看著他,便足以讓他像個毛頭小子般怦然心動。

李婧冉看著嚴庚書的模樣,眼底笑意加深,擡眸柔聲對他道:“夫君楞著做什麽?快坐下呀。”

他的神色已經告訴了李婧冉,她揣摩對了。

嚴庚書既然出生在一個寵妾滅妻的家庭,他心底最深處渴望的,應當是一份純粹濃烈的愛,和家的溫暖。

李婧冉和他不同,她自小在幸福的家庭氛圍裏長大,雖然父母經常鬥嘴(其實更多時候是李父單方面安靜地被李母訓斥),但那種完美無缺的家庭氛圍卻是很難覆刻的。

李婧冉如今在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讓嚴庚書感受到這種溫暖,並且讓他為之動容。

嚴庚書現在心裏越感動,她這場假死好戲上演時就能後勁越大。

而如今,嚴庚書卻瞧著她,喉結滾了下,卻並未開口,就好像生怕一開口就會打破這一片溫暖的氛圍。

美好到宛若幻境,一碰即碎。

李婧冉卻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多言,只起身往他碗裏夾了些菜,並為兩人將杯中酒斟滿。

待她再次在嚴庚書對面坐下後,嚴庚書才聲音微啞地開口道:“阿冉,你不是說大婚前夕不能叫‘夫君’嗎?”

李婧冉放下酒壺的手微頓了下,卻只克制地應道:“如今這裏只有你我二人,無妨。”

隔著跳躍的燭火,她靜靜註視著嚴庚書片刻,這才輕聲道:“我們明日便要大婚了,我忽然想到似乎從未和夫君共同好好吃一頓飯。”

“就你我二人,三餐四季,也算是一種幸福吧。”李婧冉低下頭,笑容裏有些苦澀,然而她卻掩飾得很好。

再次擡眼時,李婧冉的笑容已經再次毫無異樣,她只是笑著註視著嚴庚書,溫婉地對他道:“今日補上,就當作是我們之間的定情之日,如何?”

嚴庚書看著眼前的女子,卻只覺她今日似是有幾分古怪。

相較於往日,少了幾分活潑靈動,情緒克制又內斂,就好像是在盡力壓抑著心中的思緒。

嚴庚書望著她片刻,並未回應,反而問道:“阿冉,你是否有事想同我說?”

李婧冉很輕地眨了下眼,微微搖了下頭,只是說道:“沒有。”

“夫君恐怕不明白吧,大婚對我們女子而言就等同於第二條生命。”李婧冉輕巧地四兩撥千斤,“我只是......有些緊張罷了。”

“無妨,都是小事。”李婧冉很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對嚴庚書道:“夫君快嘗嘗這道米糕,我可是同後廚商議許久,才說服他將竈臺讓予我片刻。”

嚴庚書勾唇笑了下,燭光削弱了他深邃輪廓帶來的鋒利感,多了幾分柔意。

他順著她的話,嘗了口碗裏如白玉般的椰絲米糕,那味道對他而言著實有些甜。

李婧冉眼眸亮晶晶地問他:“如何?還合你口味嗎?”

嚴庚書艱難咽下那仿佛能黏在嗓子眼的甜蜜,讚許道:“阿冉的手藝,自是無人能敵。”

也許這就叫甜蜜的負擔吧。

李婧冉笑了下,又隨意與他拉了幾句家常。

飯菜都吃得七七八八後,李婧冉自覺也鋪墊得差不多了,終於步入正題。

她瞥了眼自己酒杯裏剩了些藥丸殘渣的酒液,單手端起酒杯輕晃了下,隨後對嚴庚書笑盈盈道:“夫君,我敬你一杯吧。就當是......慶賀你我二人告別無家室無牽掛的日子?”

嚴庚書配合地端起酒杯,和她輕輕一碰,酒杯沾了下唇,笑著應道:“明日便要喝合巹酒了,阿冉怎生如此貪杯?”

李婧冉眉眼溫柔,目光繾綣地滑過他臉龐的每一寸,就像是要把他刻入心底一般。

她一言不發,只是朝他彎了下唇,仰頭將杯中含有假死藥的酒一飲而盡。

這種目光沒來由地讓嚴庚書驀得起一種莫名的直覺,就好像他馬上便要失去她一般。

無法遏制的心慌讓他禁不住地想要采取一些措施,嚴庚書落了箸,想到軍營弟兄們下午出的主意,心神微定,狀似不經意地對她道:“阿冉,我們婚後要個孩子吧。”

李婧冉原本還單手搭在自己的脈搏,等待著藥效發揮進入假死狀態,聽到嚴庚書的這句話,忍了又忍,但還是沒忍住。

雖然她知曉扮演好溫婉可人的形象才能帶來最好的沖擊力,但李婧冉還是被他的話挑起了心頭火,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道:“你生嗎?”

要孩子?他想的美。

生孩子本就是很艱難的事情,孕期可能會存在孕吐、手腳發麻等一系列辛苦的反應,而且卸貨後還要面臨身材走形的風險。

更何況,這若是放在古代,生孩子無疑於在鬼門關走一遭,動不動就得沒半條命。

嚴庚書說得這麽輕描淡寫,還不是因為遭受這些磨難的人不是他?

李婧冉面上微笑,但嚴庚書卻瞬間感受到了她話裏蘊藏的不悅。

不知為何,當李婧冉露出這種“小叛逆”的情緒後,嚴庚書反而松了口氣。

他的阿冉啊,使使小性子挺可愛的,又何必硬要裝出那副寬宏溫柔的模樣呢?怪讓他心慌的。

嚴庚書分外有求生欲地澄清道:“我聽聞孕後興許能讓你來月事時不那麽痛。但阿冉若是不想,我自是也舍不得你遭這一趟罪。”

“軍營裏有許多遺腹子,孩子還在娘胎時便沒了爹。你若是願意,我們可以過繼個合眼緣的......”

嚴庚書話剛說到一半,忽然見面前的女子面色忽然變蒼白了許多,竟跟坐不住似的往旁邊倒去。

李婧冉摸到自己的脈搏開始一點點變弱後,立刻緊緊咬著唇,開始了“阿冉”最後的表演。

她指尖攥著桌布,神色間布滿了痛苦,用力得脖頸處的經脈都變清晰了幾分。

餘光瞥見嚴庚書慌亂地起身奔她而來時,李婧冉“不經意”地碰掉了碗筷,哐當一陣巨響,正是她宴請嚴庚書前先前與裴寧辭約定的暗號。

李婧冉就跟再也無法坐住似的,虛弱地往旁邊栽了下去,恰到好處地倒在了嚴庚書的懷裏。

李婧冉目光裏藏著濃濃的不舍,她輕輕地喘著,對他道:“對不住,嚴庚書,我可能等不到和你的大婚了。”

向來將情緒掩在虛偽笑意後的男子此刻竟慌亂得藏不住分毫,他托著李婧冉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顫著。

那可是平日裏舞刀弄劍都穩穩當當的人,他就像是死神的鐮刀,收割了一條又一條的生命時從未手軟。

然而此刻,看著懷裏虛弱的女子,嚴庚書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抱著她的手抖得厲害,好半晌後才驀得轉身喊道:“軍醫!來人,宣軍醫!”

李婧冉卻只輕輕搖了下頭:“沒用的,此藥無解。”

這四個字仿佛一記重錘,砸進了嚴庚書心裏,讓他痛得心臟驟所縮,幾乎喘不過氣。

李婧冉仍在兢兢業業地繼續演著,給他捏造了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你知曉的,我從來不是你心目中幹凈純粹的阿冉。”

“我是裴寧辭的人,是他讓我潛伏在你身邊,伺機而動取你性命......”李婧冉毫不猶豫地坑了裴寧辭一把。

嚴庚書卻只眸色血紅地註視著她,面上盡是痛苦:“我不在乎了,阿冉。”

“我要的只是你。就算我們的相遇是一場算計,可我......”

李婧冉微涼的指尖輕輕摁在他的唇上。

她細細呼吸著,像是一朵隨時會雕零的花:“聽我說完。”

“嚴庚書,我喜歡你......我愛你。”李婧冉艱難地彎起唇,像初遇那般朝他笑了下,脆弱易碎,“這杯毒酒,我是心甘情願替你喝的。”

在李婧冉的口中,她為嚴庚書編造的就是一個女臥底愛上刺殺對象的好戲碼。

阿冉原先是裴寧辭手中的棋子,被送到了嚴庚書手裏,本該刺殺他,卻愛上了他。

百般掙紮,可又只能淪陷。

嚴庚書對她越好,她便越痛苦,既告誡自己要保持清醒,卻又無法自拔地陷入了名為嚴庚書的溫柔漩渦。

這些時日的相處對她而言甜蜜又痛苦,她掩耳盜鈴般享受著嚴庚書的柔情,他們甚至明日便要大婚了。

十裏紅妝,飛烈營全軍觀禮,磅礴大氣又幸福。

他們是聖上親自指的婚,有嚴庚書所有弟兄們的祝福,他立誓此生只有她一人。

她差一點點就要收獲自欺欺人的幸福了。

直到裴寧辭的到來,打破了這片假象。

她的主人,要她親手殺害她的心愛之人。

阿冉她能怎麽做呢?

一面是她的主子,一面是她的愛人。除了死亡,她無法解脫。

阿冉不是個好棋子,她動了情,而動情之人唯一的下場就是死。

於是,阿冉選擇在大婚前夕動手。

她也是女子,她也有私心,她同樣想被自己的心愛之人銘記終生。

阿冉選擇了為他而死,並且當著他的面死去。

李婧冉盡力把自己代入了下這個殺手的故事,眼中蓄了許久的晶瑩淚水終於滑落。

她淚水盈盈地註視著嚴庚書,微擡起手想去觸他的臉龐,斷斷續續道:“我本來想讓你......永遠忘不了我......”

李婧冉苦笑了聲,淒美地哀嘆道:“嚴庚書,我後悔了。”

“別為我傷心,不值當......”

“忘了我.......娶位真正純粹的攝政王妃吧。”

說罷,李婧冉深深凝著他,緩慢擡起手,似是想撫上他的臉龐般。

她看到嚴庚書那雙妖冶的鳳眸中盛滿了破碎的光,他眼尾都濕紅,緊緊握上了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龐。

“阿冉,阿冉......”他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諱,卻只感覺懷中的人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往閻王殿送了那麽多人,卻留不下一個她。

李婧冉卻只最後眷戀地看了他一眼,眸光裏有不舍,有不甘,更有釋然。

在嚴庚書痛苦的視線裏,李婧冉輕輕地闔上了雙目。

自那之後,所有事情都仿佛被慢放了一般。

嚴庚書只覺他再也握不住她的手,感受著她徹底咽了氣,手垂落在地。

那一刻,他的腦海裏猶如走馬觀花般回放過了他與阿冉相處的點點滴滴。

想到了她睜著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半真半假地對他說:“因為我心疼你啊。”

想到了她吃醋時,故意冷言冷語地道:“去陪你的江姑娘咯。”

想到了她帶著一身傷,回到他身邊時絕望又破碎的神態。

想到了他要將她拱手送人時,她安靜卻又溫順的模樣。

想到了兩人那簡陋的大婚,她為他穿上一身嫁衣的模樣。

最後的最後,他仿佛回到了山崖底下的竹屋初遇當日。

那位布衣素裙的姑娘逆著光站在他的面前,笑盈盈地對他說:“阿冉,我叫阿冉。”

每一點每一滴,此刻都化成了一把利劍,深深紮入他的心肺,刺痛得讓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撕裂。

嚴庚書只覺排山倒海地疼,他躬著身子,緊緊抱著她,撕心裂肺地低吼:“阿冉,我錯了,阿冉......”

他為什麽就不能早一些發現她的好呢?

是他一步一步把她推到了如此地步,讓她覺得無法信賴,每天都提心吊膽地活著。

自始至終,他嘴上說著要愛她、護她,卻都從未給足她安全感。

他就是個混賬,一個根本就不會愛人的混賬。

倘若這一切能重來......倘若能重來,他倒寧願阿冉從未遇見過他。

如此一來,她是否會更快樂,也更舒心?

李婧冉閉著眼,只覺肩膀被他擒得生疼,在心裏情不自禁地抱怨著裴寧辭。

他怎麽還不來?

就在此刻,李婧冉卻忽覺頸側一濕,隨後是一滴又一滴溫熱的淚。

嚴庚書......他竟是無聲地哭了。

要不是李婧冉此刻還裝著屍體,她都恨不得睜開眼看看嚴庚書哭起來是什麽模樣。

那深邃又鋒利的眉眼應當是染上了薄紅,他隱忍又壓抑地深深彎下脖頸,忍得青筋畢露,卻竭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她能感受到嚴庚書正劇烈地顫抖著,像是下一秒就會倒下一般,露出了不為外人道的脆弱。

而就在此刻,房門卻倏得被人推開。

裴寧辭冷淡的嗓音在門口處傳來:“把她放下。”

李婧冉只覺嚴庚書抱著她的雙臂驀得收緊了幾分,而後又很快松懈下來。

他輕輕地起身,像是生怕讓她感受到顛簸一般,穩步將李婧冉輕柔地放在床榻。

感受到嚴庚書抽身離開後,李婧冉驀得長松一口氣。

裝屍體真的很難啊,一動不動超有挑戰的。

她悄咪咪睜開一只眼,微微側過臉透過床帷朝外頭看去。

只見嚴庚書單手擦了下他的淚痕,隨後沈著臉走到裴寧辭面前,周身充斥著冷冽肅殺的氣質。

痛失愛人的苦楚在這一刻盡數演變為對裴寧辭的滔天怒火。

倘若不是他,阿冉根本不會選擇這麽個結局......

嚴庚書眸光鋒利,二話不說一拳揍上了裴寧辭的臉龐,拳風凝著冰涼的怒意:“你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

凜冽風聲襲來,裴寧辭卻並未躲閃,生生受了嚴庚書一拳。

他那完美無瑕的臉龐頓時腫了起來,裴寧辭卻仿佛並不太在意一般,金眸輕滑過帷幔後的李婧冉,偏著頭用拇指輕擦過唇邊的血絲。

裴寧辭只淡漠地微擡下頜,一言不發,而盛怒中的嚴庚書徑直攥著他的衣領,眼神可怖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將他撕成碎片:“裴寧辭,你倒是裝得道貌岸然。有本事你便親手奪我性命,為難她一個弱小女子算什麽本事?”

裴寧辭眸光微動,掃了眼帳內浪漫的燭光,頓時知曉李婧冉給他留了多棘手的問題。

長公主貫來懂得如何借刀殺人,他如是想。

但此時此刻,裴寧辭既選擇了幫她,自然也得把這汙蔑之詞認下。

他只頓了片刻,隨後冷冰冰地反問道:“攝政王好大的顏面。別忘了,是你親手將她送去陛下身邊的,你與我又有何不同?”

這句話卻仿佛像是一把重錘,砸得嚴庚書身子晃了晃。

他眸中滑過濃濃的痛意。

阿冉被他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當時......是有多痛啊!!!

怔忪之中,嚴庚書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幾分。

裴寧辭拂去他攥著自己衣領的手,只朝著床邊走來。

李婧冉見狀,連忙把頭轉回去繼續裝死。

快,迅速解決嚴庚書,然後帶著阿冉的屍首離開軍營!

就在裴寧辭的指尖觸到帷幔的那一剎,嚴庚書沈郁的嗓音卻在他身後響起:“站住!”

李婧冉心中一跳,簡直都要哭了。

不是,嚴庚書這是還想要做什麽啊?他們好聚好散不行嗎?

嚴庚書一步步走上前,沈穩的腳步聲仿佛踏在李婧冉心間,每一步都讓她心裏一顫。

他自唇齒間咬牙切齒地擠出了幾個字:“你要帶本王的王妃去何處?”

裴寧辭收回手,側眸看著嚴庚書,提醒道:“你們尚未成婚。”

“我要帶她去安葬。”

嚴庚書目光如刀子一般在裴寧辭面上劃著,又冷又硬:“本王自會厚葬本王的妻,無須祭司大人多此一舉。”

此話一出,主帳內有一瞬的靜默。

李婧冉都情不自禁地緊張了起來。

裴寧辭怎麽不說話了?他不會是想臨陣逃脫吧?哈嘍???

就在李婧冉提心吊膽之際,她卻聽裴寧辭清冷地淡聲道:“是嗎?”

“敢問攝政王,你可知她究竟姓甚名誰?”

“她家住何方?家鄉的習俗為何?水葬還是火葬?”

分明是薄淡的語氣,卻無端多了幾分咄咄逼人。

裴寧辭只是一連串地把問題拋了出來,態度並不強硬,嚴庚書卻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嚴庚書知道的,僅僅是她名為阿冉。

他甚至不清楚阿冉是否是她的真名。

直至此刻,嚴庚書才覺得自己所謂的愛情是如此可笑。

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可他從未在她身上放過太多心思,也從沒想過與她坐下來談談心。

他一直以“信任她”為理由開脫著,如今卻發覺分明是他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太少了。

與此同時,李婧冉也在腦海中收到了小黃的通報:「宿主!90%了!耶耶耶!」

這一回,當裴寧辭再次伸手挑開帷幔時,嚴庚書只是雙手緊握成拳,咬緊牙關卻並未阻攔他。

裴寧辭說的對,他對阿冉的身份一無所知。

強行把她拘下又如何呢?他甚至無法給她一場她想要的身後事。

裴寧辭垂眸,彎腰抱起李婧冉,轉身經過嚴庚書時,嗓音淡漠地對他道:“讓開。”

如同神祇在發號施令。

李婧冉忍不住在心裏和小黃吐槽:「男人之間可怕的勝負欲啊。帳篷這麽大,他就不能從旁邊繞一下嗎?偏偏要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從嚴庚書身畔走過。」

小黃表示附議:「我都擔心嚴庚書會突然發瘋,拉著你的腳踝不讓你們走。」

李婧冉無聲嘆了口氣。

希望嚴庚書的精神狀態穩定些吧。

嚴庚書與裴寧辭目光對視良久,無聲的硝煙在兩人中間彌漫開來,好似一種宣戰。

可最終,他還是為了自己的愛人,首次在那雙金眸中敗下陣來。

嚴庚書隱忍地閉了閉眼,沈默地側過身,眼睜睜看著裴寧辭抱著他的妻,走出帳篷。

嚴庚書望著裴寧辭懷裏露出纖細手臂的女子,在心中喟嘆:阿冉,若有來生,別再遇見我了。

他想起阿冉臨終前那句讓他娶她人為妻,無聲說了句抱歉。

他可能做不到。

哪怕這世間有人與她再相似,但也終究不是她。

再也沒有第二個阿冉了。

往後餘生,他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子。

就當是淺薄的懺悔吧。

就在裴寧辭跨出主帳的那一刻,嚴庚書卻再次出聲叫住了他。

“裴寧辭。”嚴庚書嗓音裏含著濃濃的啞意與疲倦。

裴寧辭側眸,瞧著他沒說話。

嚴庚書僵立在原地,內心似是在劇烈掙紮著,空氣裏有一瞬的靜默。

一秒。

兩秒。

三秒。

嚴庚書動了下身子,那向來挺直的脊背朝他這麽多年鬥得你死我活的死對頭寸寸彎折。

這麽多年來,在羽翼未豐被裴黨絞殺時,嚴庚書沒示過弱。

被裴寧辭逼至絕境時,嚴庚書沒求過饒。

他僅僅是在暗處蟄伏著,等候著一個又一個的機會,重新爬上來,將他踩在腳下。

可現如今,為了一個死去的女子,嚴庚書屈服了。

冷風順著門口灌了進來,吹得兩位男子的衣袍獵獵作響。

嚴庚書朝裴寧辭深深地長揖一禮,粉碎了自己的每一根傲骨,低聲哀求:“嚴某懇請祭司大人,善葬吾妻。”

被裴寧辭抱著走出軍營的一路上,李婧冉都聽到周遭傳來了許多士兵的竊竊私語。

確切來說,這批大老爺們雖然自認壓低了嗓音,但在李婧冉耳朵裏就跟大聲嚷嚷沒什麽區別。

“這不是王妃嘛......怎麽被其他男子抱在懷中?”

“嘶,王爺頭上一片青青綠草園啊,這都能忍?!”

“誒等等,王妃怎麽看起來......狀態不對勁?”

嚴庚書兀一出軍營,就被士兵們圍了上來。

“王爺,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就上,把王妃搶回來!”

“王爺,王妃她怎麽了?”

“王爺,俺幫你攔下他們!”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卻都敏銳地發現嚴庚書的神色有些不對勁。

這位歷來位高權重的王,眼角居然是發紅的,倒像是......哭過一般。

嚴庚書卻只靜靜看著裴寧辭的背影,低聲道:“不必。”

與此同時,裴寧辭抱著李婧冉來到關口處時,他們前頭正在處理芙蓉的屍體。

一位小兵拿著鋒利的矛,手起矛落幹脆利落地往屍體上紮了兩下,隨後道:“確認無誤,放行。”

隨後,那名小兵目光看向正要抱著李婧冉走出去的裴寧辭,鐵面無私地呵道:“站住!”

李婧冉聽著這動靜,卻只覺心中一顫。

只聽那名小兵走到他們面前,示意了眼裴寧辭懷裏的李婧冉:“任何橫著出軍營的人,都得確認死亡後才能放行。”

確認?怎麽確認?

自然是像方才那樣,在屍體上來兩下,確定死透了......

李婧冉只覺一陣絕望,從沒有人告訴她軍營還有這見鬼的規定啊!

小兵伸手要來碰李婧冉,裴寧辭卻後退半步躲了躲,神色中帶有被人冒犯的不悅:“放肆,我乃當朝祭司。讓開。”

小兵卻不依不饒:“軍令如山,還請祭司大人莫要阻礙公務。”

他朝不遠處的刑架示意了下:“任何違此令者,鞭八十。”

裴寧辭的氣場在那一瞬變得冰涼,一雙金眸冷冷凝著眼前的士兵。

僵持不下之際,嚴庚書卻自他們身後走來,言簡意賅地對小兵道:“放行。”

小兵楞了下:“可是這規矩......”

攝政王最是註重軍令規矩,如今又怎生帶頭打破了他親自設下的軍令?

嚴庚書只掃了眼那淬了辣椒水的倒刺鞭,低聲道:“本王來挨。”

小兵神色一震,隨即應“是”,遂放行。

裴寧辭朝嚴庚書微一頷首,並未多言,抱著李婧冉便想出軍營。

嚴庚書靜靜看著他們,然而就在裴寧辭與他擦肩而過時,他卻敏銳地察覺到......

裴寧辭懷中的女子,指尖動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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